期期歲暮風,翳翳經日雪。
建隆元年正月,陳橋兵變。
太祖黃袍加身復回開封,順應天命,封帝即位,定國號為“宋”,仍定都開封。
然未出三個月,秦川潞州昭義軍節度使李筠與揚州淮南節度使李重進先后起兵謀反,太祖親征平叛,所謂“天子一怒,伏尸百萬,”半年內便大敗李筠與李重進,班師回朝。秦川本就偏遠,遭此一役后更是大傷元氣,壯年多死于戰場,加之連年歉收,荒地縱橫,連累無辜平民流離失所,民不聊生,易子而食之事時有發生。
一股流民糾結一起,一言不發往東南行進。秦川終年飄雪,端的是寒冷無比,有詩言:“君不見走馬行川雪海邊,平沙莽莽黃入天”,說的便是這景象。此時這群流民卻穿著破舊襖子和露著腳趾的鞋踏在雪地中,一個個凍得嘴唇發紫,眼睛耳朵通紅,頭發枯黃如同野草一般,不少人腳趾麻木無感毫無血色,已是壞死。
“噗通”一個男人腳步一頓,一個倒栽便倒在了雪地里。
一群流民們仿佛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一般,抽抽鼻子縮著頭繼續走著。
一行人末尾處遠遠跟著一個約莫九歲小女孩。
此時缺糧少水,往往樹皮草根與雪水混煮一鍋便可充一日之饑。如此之下,這個小女孩早已失了活潑粉嫩的顏色,一身破破爛爛,蓬頭垢面,臉上如樹皮一般被大風割出道道血痕。雖畏畏縮縮躲于隊伍最末,可一雙眼卻如刀劍般明亮。已有不少流民已死于路上,可她一直堅持到了現在,盡管一群流民冷漠如斯卻也不得不對她高看兩眼。
待她走到那男人邊上,只見他已被風雪埋了半個身子,皮膚青紫透明,底下經脈泛著微微藍色,眼睛翻白,口角半張,竟是活活凍死了。
即使死狀如此可怖,小女孩卻仿佛沒有受到過多驚嚇一般,嘆口氣搖了搖頭便欲轉身就走。可還未踏出一步,想到這可憐人,又咬了咬牙撤了回來,回身找了根枯樹枝,將周圍的雪往那尸身上撥了撥,將那尸體埋了起來。
一群流民聽到異動,紛紛回頭相看,卻無人上前幫忙,只靜靜看她埋了那死去流民。
待她動作好,這群流民的領頭才點點頭繼續前進。
秦川苦寒,又廣布山嶺,便是平常年份也少有豐收時候,偶爾有人賣兒賣女,甚至易子而食,也屬見怪不怪。要說這小女孩身世也甚是可憐,秦川一役中,父親被叛軍強行征去,便不復蹤跡。后叛軍大敗,太祖得勝,母親聽聞相公早已死于鐵蹄之下后,泣不成聲竟以頭撞柱,隨了她的父親去了,留這小女孩在破落家中。
這小女孩也是個心大的,自己忍著淚將母親埋了,半點也不曾哭過。見這秦川兵荒馬亂的,聽聞有流民準備南下東越,便動了心思。常聽人說,東越一年四季溫暖如春,繁華熱鬧,便悄悄跟在這隊人后面,準備自己越過秦川去東越謀個生計。
正低頭看著路,卻不想一個干瘦如柴的流民如鐵壁一般擋在她面前,隨著她的躲閃一步不讓。
“你們要干什么?!”小女孩皺著眉高聲道。
“誒,我說,這沒糧沒水的,咱們要怎么去南邊啊。”面前的這個流民,抬眼看著小女孩忍不住牢騷道,“我看這個小女孩,一路上也出不了什么力只會拖后腿…”
“對啊,拖油瓶!”一個眼窩凹陷的男人回頭深深地看了看她,砸砸嘴道,“老哥我好久沒吃頓飽飯了!”
“老兄……”之前那個干瘦的流民湊過來推了推他的肩膀,眼神猥瑣,“你這是……”
“聽老家的人說……小孩的肉最粉嫩了。與其讓她拖后腿,不如……咱們解解饞呢。”一個流民不懷好意地看著小姑娘,搓了搓一雙臟手。
“你們別過來!”女孩面對著惡徒,緊緊握拳,聲音忍不住發抖。
“小妹妹別怕,也就是這一刀子的事!過了便好了!”一個流民看著她,忍不住地咽了口口水,舉著砍刀撲了過去。
“啊!”忽然一聲慘叫從前面的隊伍傳來打斷了這群人的動作。
“你去看看,前面怎么回事?”那惡徒隨便指了一人招呼了過去,自己手中的刀也揚了起來。
“殺人啦!殺人啦!救命!救命!……”
前面的隊伍忽然亂了起來,還不知發生了什么,只聽一陣刀劍入骨的摩擦聲傳來,慘叫聲此起彼伏。只見雪地上灑著一道道刺目的紅色,熱熱地散發著腥氣。
小女孩一個閃身躲過了面前流民的一刀,可抬頭卻不想看見了遠處的人被一刀劈成兩半,血灑了一地,仿佛淋了一場血雨如人間煉獄一般。再怎么沉著冷靜,畢竟是九歲的孩子,當場便震住再是一動都不敢動。
“魔教!是魔教攻入秦川了!”
“快跑!快跑!魔教殺人啦!”
那惡徒見小女孩從刀下逃脫,正怒氣沖沖準備再來一刀,可聽到“魔教”二字也忍不住雙腿發抖起來。吞了一口口水強裝鎮定,還未舉起刀來,便被人止住。
“豬油蒙了心的糊涂東西!魔教來了還不快跑么!”那眼窩深陷的陰鷙惡徒把那人手中的刀奪下,“不要命了不成?”
“可這新鮮的人肉啊…”
“再不走你便要變成秦川上新鮮的死人!”眼見著前面的人越來越少,急聲道,“你不跑,我跑!”
這前者遲疑了片刻,剛想動作,卻忽然頓住了。
小女孩看著自己面前的兇漢表情凝固,還未反應過來,臉上便灑了一道腥熱。
——一截刀刃從那人胸腹穿過,明晃晃的閃著森光。
“噗”的一聲,那刀刃被抽出來,剛才還兇神惡煞的流民此刻雙眼圓睜,猙獰可怖。汩汩的血水混著內臟在雪地上冒著熱氣,腥腥地流了一地。這白雪紅肉兩相映襯,越發顯得陰森可怖。
這慘狀直直就在眼前,腥臭味縈繞在鼻尖徘徊,一下子惹得小女孩腿一軟,跪倒在地忍不住地嘔吐起來。
“頭領,這邊的賤民都殺得差不多了。這邊還有個小丫頭,您看是殺了還是帶回教中培養成死士?”
小女孩聽到人聲,抬起頭看了一眼,只見周圍一片尸骸,血流成河。周圍的流民都死光了,半個也不曾跑出去,寂靜無聲,哪里有什么人影!
越看越心怖,卻不想一后退,背上便靠著一個冰涼涼的物什,凍的她打了個激靈。
“哈哈哈,小丫頭,往我刀刃上撞,是找死嗎?”一個彪形大漢扛著大刀站起來。
“我說,這跟小雞崽子似的,還不夠我塞牙縫呢,帶回教中做什么?”
“也罷也罷,殺了拉倒!”那魔教大漢吐了兩口唾沫舉起大刀就往下一劈。
小女孩看著大刀劈過來,不知所措,只好捂著眼睛,緊緊抿著唇角。
過了似有一刻,那意想中的痛苦卻遲遲未來。
山風夾著雪花打在臉上生疼,小女孩的臉上被刮出了血跡。
“什么腌臜東西,也敢來秦川撒野!”一個冷冷男聲從風里傳來。
一陣風雪掩了視線,小女孩努力睜開眼睛,卻什么也看不清。只是耳邊似有刀劍相撞之聲。
待得風雪暫緩,她不由得好奇地從指縫中看過去,什么彪形大漢,什么魔教眾人,只留下雪原上又多出了幾具尸體,不由得呼了一口氣來。
“小妹妹!”還未放松,只見一張放大的俊臉湊上前,烏發高束,手中抱著一柄利劍,可眼睛卻彎成月牙,一圈絨絨毛領也遮不住他嘴角的笑意,全然不復先前漠然樣子,正騰出一只手欲往小女孩頭上撫去,“你莫怕!”
小女孩見此卻并不領會,屏住一口氣往后瑟縮著躲開了那只手,只呆呆望著面前男子不知所措。
“獨孤兄,”正當無言尷尬之時,一個容色清麗的女子撐起一把傘盈盈走過,“此番魔教入侵中原,我等奉命前來圍剿,方才除掉的這一批已是最后一批余孽了。只可惜,我們來晚了,白白死了這些無辜流民。”
“天有不測風云,命中如此也怨不得誰,顧師妹是多慮了。”男子尷尬地收回手,摸了摸發尾,“倒是這小女孩逃了出來,還不知怎么個去處。”
“既在秦川,何不歸入你太白門下?”女子展顏一笑便是剎那芳華,“如此,我也該和小師叔回東越谷中了。”女子朝身邊一個一身素白的男子身影點頭示意,只見他一臉靜默,從容收劍。
“也罷,我這便帶她……”男子也看了看不遠處的年輕男子,似有所思地點點頭,可話還未說完,卻被一個細微的聲音打斷。
“大姐姐,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帶我去東越?”那小女孩不知何時行至女子身邊,輕輕扯著她的裙角,“我……我不想留在秦川。”
不光是女子訝異,就連她身邊一直保持緘默的年輕男子也好奇地轉過頭來。
女子拉住小女孩的手,微微笑道:“太白劍派是八荒名門,秦川又是你的故鄉……”
“求姐姐帶我去東越……”說完竟是膝蓋一曲便要跪下。
“這究竟是為何……”女子皺著眉不解道。
見小女孩沉默著不愿多言,獨孤只好繼續尷尬著上前道:“既然如此,不如勞煩晚靜師妹帶這孩子前往天香谷吧。也算我太白一門好人做到底,送佛送到西。”
顧晚靜面露難色,照例看向那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年輕男子,輕聲詢問道:“小師叔,這……”
小女孩看那年輕男子,見他一身素白的厚重披風,周圍一圈毛領,簌簌雪花卻擋不住一身風華肆意。雖是無言冷漠,卻顧盼有情。
他揚了揚眉,一把牽過小女孩,聲如春風溫和:“我帶她走。”
這一年,九歲的秦白露第一次見到桑柴子。
下一個: 《戰艦世界》獨眼將軍的戰錘——庫圖佐夫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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